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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6/25 17:52:00

凌晨5点,天光未亮,张勇借助手电筒的光照,穿过四川宜宾南广老街的巷道,来到河边。南广河口连接的长江,在两岸城市灯光的映照下,泛起灰白色的薄雾,水声潺潺。

长江的凌晨,静逸而安详,张勇感觉有点凉意。这一天是年11月26日,一家三代打鱼的张勇和母亲商定:今天起网上岸,永远不再入长江打鱼。

张勇最后一次捕鱼只捕到一条白鲢鱼受访者供图

头天傍晚,下班回家的张勇和母亲一道,驾驶川渔宜号渔船下网,从南广河一直铺网到长江。头天下网,第二天起网,这是长江渔民最传统的捕捞方式。最后一次捕鱼收获不佳,张勇只捕到一条五斤多重的白鲢鱼。“不卖了,自己吃,算是个纪念!”张勇说。

年10月15日,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长江水生生物保护工作的意见正式发布,长江渔民“退渔上岸”也最终落槌。年6月,《四川省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和建立补偿制度实施方案》出台,切实落实保护长江水生生物资源,修复长江水域生态环境。很快,宜宾、泸州分别制定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和建立补偿制度实施方案,各区县分别于10月、11月制定落地实施方案,启动渔民退捕工作。

作为“最后的长江渔民”,世代打鱼的张勇一家,从此“上岸”了……

曾经靠水吃水

长江打鱼养活一家人

取鱼,收网,11月26日早上7点多,张勇驾船回到南广河榨子母码头。此时的码头岸上,已错乱地摆了五六条木船。张勇回家换了衣服,匆匆赶往三公里外的单位上班……

中午时分,安静的南广河榨子母码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。这一天是退捕上岸的日子,张勇的母亲刘国凤及其姐姐一家,正在拆解木船。

刘国凤正在拆解渔船

而在距离码头20多公里外的金沙江江滩上,16艘铁质机动渔船已被割为两段。这些渔船中最长的近13米,重约两吨。被拆解后的机动船,以变卖废铁方式,处理残值,归渔民所有。

岸边拆毁的渔船和远处的长江

渔政部门曾提出集中切割木船,遭到了张勇等渔民拒绝。“我们的船要么是乌木打的,要么是桢楠打的,木头还有用。”于是,南广的渔民们选择自己拆船,将乌木、桢楠木板尽量完整地拆卸下来背回家。上好的乌木、桢楠,都是打造家具、工艺品的好材料。

张勇家的川宜渔号船十多年前打造的,主体为乌木。“乌木耐泡、耐用,十多年完好无损。”张勇回忆,当年打条木船,材料加人工工资,要三万多元。

张勇一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南广人,外公外婆就是渔民,一辈子在长江上打鱼。张勇的母亲刘国凤姐妹三人,结婚后也都在长江和南广河上打鱼为生。

刘国凤记得,自己十多岁就跟父母一起巡江打鱼,长江养育了肥美的鱼虾,也养育了打鱼人。结婚后,刘国凤和丈夫张兴华,三十多年来也一直从事打鱼工作。

“打鱼人家撑杆劲,只为饱腹日日勤!”这是老渔民张兴华的座右铭,也是他从上一辈老渔人身上继承下来的“渔翁精神”。

被长江和南广河围绕的南广镇

长江上打鱼,主要是在水中下网,网为排网,长者超过米,短的也有七八百米。一般是傍晚至夜间下网,凌晨四五点钟驾船收网。上世纪80年代末,宜宾当地工作一个月只有四五十元工资,而张兴华靠捕鱼,月收入可以高达百元左右。

南广河滩上没有多少土地,南广镇又是通往高县、筠连等地的水陆码头,聚居着来往客商和当地人。既没有土地,又不能外出打工,张兴华、刘国凤等当地人只有“靠水吃水”,打鱼养活一家人。

“上世纪八十年代,我们吃住都在船上,只要你肯干肯出力,就有回报。”刘国凤记得自己第一次打鱼,浪一来就有点稳不住。渔民们的经验是:大浪打来,船晃得凶,但是只要不怕,几乎不会出事。要是怕了就会心慌,一慌晃得更凶。

年初,宜宾一家自媒体曾专门拍摄了55岁的张兴华打鱼的故事。当时,张兴华就敏锐地预料到了长江渔民迟早会“起坡”(方言,上岸的意思)。而在拍完节目的当年,他就不幸因病去世。至今,儿子张勇的手机里仍然收藏着这段珍贵的视频。

今年11月中旬,长江渔民“退渔上岸”政策落地时,南广镇共有9条渔船,其中刘国凤姐妹三人家里都有渔船。

金沙江边小渔村

所有渔民都“上岸”了

退渔上岸的不止南广镇渔民,还有距离长江宜宾合江门上游8公里外的金沙江边的东岳村,前临汹涌的金沙江,背靠陡峭的悬崖绝壁。

据当地人介绍,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,金沙江边的东岳村仅有的河滩地,也只有大半年时间可以种点蔬菜和水果。村民吃米吃粮,都要靠买。

金沙江边的东岳村

过去,东岳村民或走水行船、打工为生,或靠水打鱼维系生计,很多人家世代都是渔民。年以后,当地渔民加入渔业社,统一捕捞作业、采买调卖,渔民们算是有了组织和依靠。

上世纪80年代,长江沿线渔业社纷纷解散,渔民各回原籍。此后,正值青壮年的“渔二代”们重操父辈旧业,开始下水捕鱼。

11月26日,金沙江边正在拆解的渔船

在仅有50余户(原30余户)的东岳村,到年10月共有18艘渔船。跟南广渔民的木船不同,东岳的大渔船全是铁船,最长的近13米,自重超过2吨。

据渔民罗仁华、罗仁富介绍,自己兄弟二人在金沙江打鱼20余年。罗仁华打鱼作业多次遇险,有次船翻了,所幸人被救上岸。

前些年,长江水系好打鱼,但是价格不高。年后,长江、岷江、金沙江河鱼价格一年比一年高。罗仁华回忆,到年,河鱼的平均价格可以达到每斤元左右。

一条渔船,打鱼时间除去禁渔期和汛期,一般在半年左右,平均年收入12万元以上。“打鱼多少,全看各人技术和付出程度,勤快的就打鱼多,收入高。”罗仁富说。

打鱼30多年,维持一家生活,罗仁华把孩子抚养成人。如今,东岳村的年轻人基本在宜宾、成都等地工作,几乎无人再承父业。

现在,东岳村所有渔民都“上岸”了。

“再捕下去,

子孙后代无鱼可捕”

早在年1月,老渔民张兴华就意识到渔民迟早要退渔上岸,“再捕下去,子孙后代无鱼可捕”。

渔民们记得,以前长江水系鱼很多,鲟鱼都看得到。后来,鱼种日渐减少,河鱼越来越难捕捞。

这些跟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渔民,也希望国家出台强有力的政策,来保护长江母亲河,保护长江水生生物群。

春江水暖鸭先知,对于长江渔业过度捕捞的现状,渔民们最有发言权。

“当然是支持全面禁捕的,这对于长江渔业生物群休养生息非常重要。”渔民刘国凤和罗仁华兄弟都表达了同样的意愿。

11月26日,金沙江边正在拆解的渔船

年10月15日,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长江水生生物保护工作的意见正式发布,长江渔民“退渔上岸”也最终落槌。意见中指出,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,是中华民族发展的重要支撑。多年来,受拦河筑坝、水域污染、过度捕捞、航道整治、岸坡硬化、挖砂采石等人类活动影响,长江生物多样性持续下降,水生生物保护形势严峻,水域生态修复任务艰巨。

国务院提出的主要目标是到年,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实现常年禁捕,水生生物保护区建设和监管能力显著提升,保护功能充分发挥,重要栖息地得到有效保护,关键生境修复取得实质性进展,水生生物资源恢复性增长,水域生态环境恶化和水生生物多样性下降趋势基本遏制;到年,长江流域生态环境明显改善,水生生物栖息生境得到全面保护,水生生物资源显著增长,水域生态功能有效恢复。

年6月,《四川省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和建立补偿制度实施方案》出台,切实落实保护长江水生生物资源,修复长江水域生态环境。很快,宜宾、泸州分别制定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和建立补偿制度实施方案,各区县分别于10月、11月制定落地实施方案启动渔民退捕工作。

“打算学一点技术,

反正我们还年轻”

“注意,这里马上要进行渔民专业生产工具报废拆解,请大家退后到警戒线外。”11月13日,在宜宾市翠屏区李庄镇下坝村的长江边,10艘渔船停靠于此等待着被拆解,成为四川境内长江渔船“第一拆”。

长江渔民以家庭为单位捕鱼作业,10艘渔船拆解,标志着10个渔民家庭正式退捕。同时,也标志着四川正式启动长江渔民退捕上岸工作。

“我今年73岁,6岁开始捕鱼,在长江打鱼67年。原来打鱼效益还不错,现在鱼少了,收益一年不如一年。”宜宾李庄古镇渔民彭云华说,渔民上岸政策出来之后,大家都很支持,“保护长江就是为了子孙后代”。

在古镇李庄17户渔民中,彭云华、彭富珍祖辈世代都在长江打鱼。11月12日晚,他们在江中最后一次撒网,13日凌晨最后一次起网收鱼。

“我在船上出生长大,三代都是渔民,禁捕上岸以后,打算学一点技术,反正我们还年轻。”彭富珍说。

11月27日,在叙州区长江支流越溪河干溪口,船籍为“川宜渔”的捕鱼船被依法销毁。渔船销毁区域从长江主水系,延伸到大小支流。“川宜渔”销毁后,船主陈刚能获得渔民捕捞权收回、渔船补偿、转产转业过渡期补助、提前退捕奖励等“转产转业”资金。

为了推进渔民退捕工作,宜宾市叙州区统筹上级财政补助资金和本级资金.2万元,用于渔民退捕捕捞权收回、专用工具回收报废、转产转业过渡期补助、提前退捕奖补及退捕工作经费等。

同时,宜宾、泸州各地均配套出台了相关补偿政策,落实专项资金。对于渔船销毁,职能部门十分认真,每条船要登记、核查,销毁前后拍照,建立专门档案。

渔民上岸后,相关部门将对他们进行技能培训,帮助他们实现就近创业就业,开启新的生活。

“渔民上岸,是为了让长江水生生物得到休养生息,让鱼多起来,让长江变得更美、更好。”宜宾市翠屏区农业农村局相关负责人表示,下一步将加大力度,对沿江的居民进行宣传。

同时,执法部门还将进一步加大执法力度,不定时、不定期对沿江进行巡查,发现有违规捕捞行为、违规电鱼行为,将严厉查处。

长江在四川境内的宜宾、泸州江段,均属于长江上游特有珍稀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。这个保护区金沙江起于向家坝水电站大坝、岷江起于叙州区月波,止于重庆。

红星新闻首席记者罗敏

编辑张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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